接化发 发表于 2024-4-19 23:04:06

青帝

第一章二摘




    “天下皆知美之为美,斯恶已;皆知善之为善,斯不善已。”


    “故有无相生,难易相成,长短相形,高下相倾,音声相和,前后相随。”


    “是以圣人处无为之事,行不言之教!”


    晨曦照着平寿县,城西北面一户人家窗前,传来朗朗稍显稚嫩的读书声,一个少年跺着脚,推开木门,紧了紧身上略显单薄的衣服,避开学堂,手持着书卷到了后院,深深呼吸几口空气。


    时值立秋,院落中空气凉爽,使人更是清醒。


    这少年身子单薄,脚下穿的是一双布鞋,这时站在窗前若有所思。


    不知过了多久,少年缓缓放下书本,望着远一点的忙碌人群,又盯着自己手中一卷道经,苦笑不语,良久,吐了一口气。


    在这个道法显圣的世界,有三位道君传下道法总纲,又有五位帝君传下道典,总称三经五典,都字字珠玑,穷究天地万物本源,以道为宗极。


    但和地球上道德经一样,这些虽是道门至高秘籍,再无更上,就是道君和帝君自己,都以此为道,可对普通人来说,却和日月一样,见之可之,触之不及。


    这世界因此以三经五典为科举内容,先熟读道家至高经义,揣摩道意,戡心光,积蓄道性,再渐渐而上。


    其中又经童子试、郡试、省试、殿试四场,而考其对大道的认识,最后道君和帝君,会在进士里挑选弟子,这就是本世界的进身礼制!


    当然,除了道君和帝君的嫡传大派,还有着许多道脉,秀才和举人考不了进士,也可择一投靠之。


    再过十数日,就是县里童子试的时间。


    诸多族中子弟,都要前去一试,按照这个世界规则,凡十五到二十五岁,都可进行童子试,三年一次,总共有三场机会。


    成了摇身一变,就算不能再进步,也有着修行道法的资格,相当于地球上的执枪证,可光明正大修行道法。


    而不能成为童生,连修法的资格都没有,违禁者杀。


    一次不成的话,可退下再考,不过屡次不中的话,按照童子试的潜规则,基本上不会再中。


    因修道不但是文采的事,更在于身体和年纪,一旦过了二十五岁,除非道悟深刻,不然真是越来越难。


    综上所说,童子试对这个世界的凡人,是三次人生机会,能过了就可以把握一分自己前途,要是不成,就是尘土,这在哪个世界,都是一样。


    哪怕自己是穿越者。


    这个少年叶青,突然之间想起了一诗。


    “慨种瓜黄台下,瓜熟子离离。一摘使瓜好,二摘使瓜稀。三摘犹自可,四摘抱蔓归!”


    自己从地球穿到这个世界,是一摘,死而复活,再次回到穿越时间点15岁时,这就是二摘,怕是耗尽了气运,三摘四摘是不想了。


    可以说,现在除了些预知,气运怕是连第一次穿都不如,更不能有丝毫的松懈和迟疑。


    就在寻思中,院中一位丫鬟走出来,梳着双丫髻,抱着一件厚外袍,小跑着绕过假山。


    见着少年,她送上袍子,低声责备说:“少爷,你受了风寒,怎随便跑出来,又起这样早?回去吧!”


    听见这温婉的催促,叶青看了她一眼,白皙的巴掌大的脸,眼睛乌亮,配着小小的身子,尚未长开,说实话算不得很美,只在清丽中带着熟悉,唤醒了许多往事的回忆。


    这丫鬟名叫芊芊,是母亲在世时给他买回来,自幼就和他在一起,有了些年,虽说是丫鬟,却情分不小。


    没有亲身体验的人,永远也不会明白孤身穿越者对爱的渴望,这种渴望无关年龄和身份!


    想到这里,本来欢喜的叶青,不知怎么有点心情沉郁,笑着:“我只是想起一些事一些人,想出来看看。”


    芊芊绞着手指,有点疑惑,却还是坚持着说:“可是天冷了……”


    这黑白分明的眸子,又使他想起,别看少女年纪不大,有些方面却很固执!


    不忍再推辞,叶青苦笑着收起书卷,颌:“好。”


    说着,他就持着书卷朝屋中走去,芊芊连忙追了上去,清晨薄雾遮掩了人踪,只有清澈声音隐约传来。


    “过几日就是童子秋试了,少……少爷准备好了吗?”


    “这两日翻看了经义,都已熟悉,没有问题……”


    “那就真好,老爷和太太在九泉下知道了,也会很高兴……”说到这时,到了门口,芊芊开了门,盛了热水和毛巾。


    铜盆中清水冒着热气,一个少年的面庞映在水中,眉目清秀微冷,嘴唇微薄,一眼望去,只觉得此子面相有些天性凉薄,不由一阵恍惚。


    自地球转生来此,自己也曾踌躇满志,结果艰难挣扎,十五年后被灰灰。


    侥天之幸,死而复生,自己终于回到十五年前这一刻……


    叶青沉思时,芊芊细心拧好毛巾,为他擦洗面孔,这时衣襟一低,露出一抹雪白,这自然而然吸引了叶青目光。


    芊芊对这种目光十分敏感,下意识看了眼,动作微滞,又复流畅起来。


    十六岁的少女,已脱离了懵懂,她的脸红红的,头顶冒着热气,却止不住羞人地想着,小少爷也长大了……


    温馨的气氛中酝酿着什么,叶青有些恍惚,似是回忆,又似是数着时间,突轻声说着:“要来了。”


    芊芊松了口气,疑惑问:“谁来了?”


    “你猜!”叶青抬起头来,对着芊芊示意,就在这时,外面传来一阵敲门声。


    “侄儿,我是你叔父!”伴随着话语,又是一阵敲门声。


    叔父叶子凡,真是久违了……


    在芊芊惊异的目光中,叶青作个“嘘”,咳嗽一声,躺回到床上,才说:“叔父,请稍等……芊芊去开一下门。”


    “嘎吱!”木门打开,一个中年儒生走了进来,长脸黑须,随意地扫了芊芊一眼。


    此时还是清晨,外面风带着冷冽,吹的芊芊微微抖,她垂手轻轻退到门后的阴影中。


    叶青这一支是衰败了,但整个叶家还很兴旺,自是有着规矩,她不敢冒犯。


    叶青半躺在床榻上,这时起身坐起,笑容和煦,阳光一样照亮了这间小屋:“叔父先进屋子暖暖,我这家里虽清冷,但比外面好多了。”


    叶子凡已走进来,将一个包裹放置于桌上,弹了弹身上的霜,又打量着床榻上的叶青,微微皱眉:“既已受寒,就更要小心,听下人说,你这两日都在外面读书,为何不爱惜自己身子?”


    桌椅斑驳旧色,略显破旧,却无一丝尘埃,显是经常擦拭,叶子凡见着,一拂衣袖就在床前坐了下来。


    叶青勉力起身下床,低声回应着:“多谢叔父爱护,我实无大碍。”


    叶子凡露出一丝微笑,这个侄儿一直老实听话,不枉费自己这些年维护,于是一手按在包裹上,一手抚着三尺黑须,身子向椅背上一靠:“嗯,天气渐凉,你也要注意身子,别真染上风寒,叔父今日给你带了些温酒和肉食,却把身子补补再说!”


    这时风寒是危险之症,叶青道拱手谢着:“谢过叔父。”


    叶子凡听了不禁一笑,语气和蔼:“这屋中寒气甚重,你也不说一声,叔父回头遣小厮送些木炭过来,权且助益防寒。”


    “多谢叔父了。”叶青闻言再谢,笑了笑:“多亏叔父照拂,我最近熟读经义,自觉有着七八分把握,此次要是能高中,多赖叔父之功。”


    说着,目视叶子凡,很是孺慕。


    “呃……”叶子凡有点尴尬,正准备说的话被生生掐住,敷衍说着:“你是我族中子弟,你父又曾托付于我,为叔照顾也是应该的,何来谢不谢。”


    屋中的气氛,就有点微妙。


    芊芊正在给两人倒茶,闻言敏感竖起耳朵,她模糊感觉有异,退到内室时,又看了叶青一眼。


    叶子凡再喝了口茶,起身在房间中渡了二步,又定定望了侄儿一眼,心里闪过一丝犹豫,终究还是开口:“侄儿,为叔今日前来,却是有一事与你相说。”


    “叔父有话但说无妨!”叶青笑容不变,眼神却有点幽深。


    “叔父也不瞒你,十几日后,县里举行童子试,只是叔父恐你年岁尚轻,经义不熟,不如你再温习三年,三年后再做打算,你觉得如何?”叶子凡缓缓言着,眼眸看向叶青。


    “……”叶青只觉有点齿冷,童子试对前途非常重要,十五岁到二十五岁才能进行考试,考中了才有修行道法的资格。


    到时,连着县里都会下基本的道法。


    这可是按照年纪来算,一生只有三次,正因为这样,竞争非常激烈,多一个考生,就少一分机会。


    叶青理解叶子凡并无多大恶意,只是为了自己儿子少个竞争者,但可就算这样,再世重生,第二次听着叔父说出这话来,还是让他觉得有些齿冷。


    前世自己不算不努力,天赋也不差,但终是灰灰,多少夜里静思,都是那次自己选择了听从,一步退让,结果步步被动,虽还是能考取童生、秀才,但终赶不上天下大势。


    叶青沉吟片刻,缓缓说着:“我自幼读书,经义已通熟,并无半点晦涩之处,这次童子试,取之必中,万无蹉跎之理。”


    听了这话,叶子凡一怔,这反应有点出于预料,仔细观察他的表情,心里有些惊疑。


    这亲侄子虽有些聪明,但受限于年纪,自幼失怙后又没有良师教导……哪来这个自信,当下哈哈一笑:“哦?当真如此?”












第二章修不得




    “确无晦涩之处。”叶青躬身接上一句。


    前世自己应有大气运,退让这次也还是赶不上大势,现在就算失了一切道法,一些灵觉还在,感觉到自己,怕是身无气运了,再行退让的话,只怕连前世成就都不可得。


    这次断无退让之理。


    叶子凡听了,脸上微寒,渐渐脸上一丝笑容也没有,半晌才说着:“好!今日由叔父出题,由你当场对答如何?你还年少,不要以为是我欺负你,要知道童子试关乎前途大事,半点马虎不得。”


    芊芊在里间闻言,神情有些紧张。


    叶青闻言却只是一笑,当下取来书台笔墨,又将长卷铺开,置于叶子凡身侧。


    以书生礼,对这“师长”正式拱手作礼:“还请叔父出题,若有偏差,自是我经义不熟,还有晦涩,要是不然……”


    听到这里,叶子凡就心里怒气暗生。


    童子试名额有限,叶族只有三个,叶子凡儿子年纪偏大,虽上下打点,让叶青缓出,却是减少内耗的考虑。


    本想十拿九稳,不想此子却一扫以前老实,敢于违抗。


    “罢罢,我就给你出题,让你知道里面厉害!”说着,叶子凡闭眼沉思片刻,蘸满浓墨,于白卷上笔走龙蛇。


    一刻钟后,题目就已有了四道,叶子凡将手中毛笔塞在叶青手上,缓缓出言:“侄儿既有此信心,就此一试,要连我这关都过不了,何必去童子试丢脸!”


    叶青听了,目光一闪,也不语言,将毛笔重新蘸满浓墨,看着上面题目静静思虑片刻,就此提笔疾书。


    话说前世已熟读道论,真实水平都达到了举人水平,背诵的名篇更不计其数,此时写这些只是牛刀小试。


    叶子凡见着叶青提笔疾书,只是观看,初时不甚在意,叶青年岁尚轻,能记得多少经义,十之二三已是不错,何况他的出题,虽在童子试范围之内,但尽是偏门,难度又有提升。


    不过看着叶子凡当下疾书,却让他眼眸一凝,心中一惊,经义填写先不说,单是这下笔流淌,就见着不凡了。


    “叔父请过目。”叶青疾书完,额头也微微出汗,这具身体还是太虚了。


    父母亡去后,自己虽在大族,却备受冷落,田产都被族中代管而去,管不得一两银子,吃食虽不成问题,但也没有多少肉食,难怪体弱多病,想到这里,不由眸子一冷。


    这时叶子凡注目于卷上文字时,只见文字婉转又有风骨,宛然龙蛇,大有纸生云烟之意,顿时吓了一跳。


    再看了下去,经义只是填空,笔法清丽自然,无一错漏。


    最后难得有着经义点评,不单是填空,却又字字珠玉,看着不信,又将卷子平铺开来,俯身细看,看了许久,额头渗出汗水来,最后眼神缓缓闭上,于椅子上坐了下来,心中顿时天人交战。


    叶子凡本身只是秀才,但沉浸几十年,这文章和文笔好坏,却至少有着欣赏水平,顿时知道这其中分量。


    这笔迹和文章,至少能取个秀才,不想这冷落的侄子,是读书人的真道种!


    可是道门科举,却不但讲究文才,还讲究气数,落到实际,就是一族只选一二个人选,有了此子,自己儿子通过的可能性,就大幅度降低!


    想了片刻,终于忍不住心中惊骇,出声:“这……这是你写的?”


    “自是侄子所作。”叶青说着。


    自家事自家知,他并不是天才,但童生所考,不过对经典的记忆,俗称墨艺,前世十五年本就精熟于此,重生两日间重新遍览,当真可做到无有半点错漏。


    这时,两人都静静不言,芊芊站在墙角,仔细观察着这二房叔父的表情,房间里的气氛就有些沉凝。


    忽的她转头看了看木门门缝一眼,隐约听到些微声,又与少爷对视了一眼,她的心中就是一动,却悄悄地移步向外……


    叶子凡沉吟良久,睁开眼睛,长卷翻过,放置一旁,目视叶青缓缓说着:“英儿,这些年你力弱而不能耕田,年幼而不通事务,吃的住的都是族中供给,你要明白这点!”


    “我知道!”叶青躬身回着,他自然不能说,我家的一百亩田,单是出租都比现在过的好。


    叶子凡欣慰地点头道:“叔父也不瞒你,你的文才的确不错,要去考个童子试,单是这方面已绰绰有余。”


    “但这次乡里童子试,名额有限,你既有此天赋,又才十五岁,有的是本钱,是不是让下贤?将这机会让给族里的兄弟?”


    见着叶青沉思,叶子凡又语重心长补充一句:“这也是族里的意思。”


    所谓的族内兄弟,适龄的就是这位二房家的儿子,也不知这叔父花了多少代价,买通族里。


    叶青脸上不动声色,余光瞥着门口少女悄悄挪动身影,拳头握紧:“这是大事,还请叔父见谅,容我考虑考虑。”


    “嗯?还考虑!”叶子凡闻言一怔,顿时就要作!


    在门口,芊芊深吸了口气,忽一下开了木门。


    “哗!”门外跌进一群少年,胳膊勾着腿,哎呀哎呀连声,混乱爬起来,讪讪告退:“你们继续……”


    “这帮小子!”叶子凡面庞一红,顿时知道刚才说的话,被这些小子偷听到了,顿时只觉一口气憋在胸口,却作不得。


    叶青握紧的拳头松开,对芊芊暗暗比了个大拇指,自己连着几天外出,就是为了制造这局面。


    族叔逼迫侄子放弃科举,可是一大丑闻,这些听墙角看热闹的学童,可别指望能自觉不说,这一下传了出去,就不信没有影响。


    将心比心,为族里“牺牲”的这事,落到自己家里儿子身上,怎么办?


    断不可忍,群起而攻!


    这种舆论情况下,族里还顶着压力来牺牲一个很有前途的子弟,那也就无话可说了。


    “给你三日时间,好好考虑再给我答复,别让我失望。”叶子凡这时想到了这一点,不过这时还没有想到听墙角的人是故意引来,冷冷丢下了这句话,转眼就不见了身影。


    看着叶子凡远去的背影,叶青冷笑一声。


    接着,就回了过去,坐在了椅子上,若有所思。


    “气运究极,天沦地崩,四海冥合,乾坤破坏!”这是原本在这个时间点上,就有的预言,当时却没有人,至少是叶青接触到范围内的人,会相信。


    在这个世界上,三位道君已经联合垄断了世界大权,号称与道合真,万劫不坏,作为道的化身,它们高高在上,具体的管辖权,下放给了天庭。


    而天庭,却非是一个主宰,而是五位代表五行的帝君,轮流主宰。


    正是一生二,二生三,三生万物。


    而万物之德,在于五行,正是五德终始,主天下气数。


    这三生万物,五德流转的结构,已经平稳运转了百万年,已经根深蒂固,谁也没有想到有人能撼动。


    当然,仙道师徒私授,门人相护,形成了庞大的仙道近亲殖民体系,使黎民毫无出头机会,这也激起了几次借着王权变革而产生的革命,或者诞生新的道脉,但都被天庭轻易镇压了。


    最让人特别注意是,三十万年前,一位探花改革了体制,不再以资质、道门关系来传道,以科举来挑选道心通明的人士,先道后法,先公后私,这一举奠定了道庭的根基,运作到现在,各个道脉的山头被6续削去,道业再无障碍!


    而其本人,也成就了最后一位帝君——赤帝!


    这样的道业,谁也不会想到,大劫已悄然来临。


    时到前世自己灰灰时,道廷已经下令,将绝大部分的道决免费放到任何一个道人手中,以不惜一切代价提升道人的力量,来对抗劫数。


    六阳图解,地阙金叶、紫府天书、上清丹书、万景归宗……这些往昔价值连城的道经,都不要钱的下……


    想到这里,叶青不由苦笑,这些经典现在却一字不记得了,只有一些粗浅的道法还记得,若不是还有一丝希望,真的要悲愤吐血了。


    平了平心气,叶青默念神咒,眼睛中顿时闪出了异光,就要看向自己的气运,但就在这时,只听着“嗡”的一声,眼前一黑,就如受到了刺激一样,顿时眼泪直流,这冷笑立刻变成了苦笑。


    “少爷,你怎么了?”芊芊见着叶青眼泪直流,连忙上前问着。


    “没事,迷着了眼了。”叶青继续苦笑着,心中却一沉。


    大劫未来之前,百万年秩序已经和大道相融,无有功名,就使不得法术,自己虽怀有侥幸,现实还是给自己一棒!


    看来,许多东西,都是看得,却修不得。












第三章重楼木




    叶府中心,耸立着一座高楼,黑漆漆的楼顶不设顶盖,却种着一株两百年树龄的“重楼木”,是一种珍贵的灵木,也是此楼的标志。


    整座高楼大气沉厚,木制建筑的巅峰之作,就是楼外楼,又称落叶楼——以当年建成时正值秋季,重楼木叶落,漫天红叶随风萧萧而下的美景而得名。


    楼中幽暗的过道上,烛光照亮了行走的两个身影。


    “小荷,父亲今天心情如何?”


    “二爷,老太爷心情还不错!”


    “这就好……”


    在一个青衣丫鬟接引下,叶子凡经过哨位,登上楼顶,看见古树下白苍苍的老人,立即恭敬行礼:“父亲!”


    老人穿着白色麻布道袍,静静坐在火红的重楼树下,将滚沸的壶水注入茶洗,悠然说着:“哦,来了,坐!”


    叶子凡觑了眼老人的神情,确认过,才上前安坐。


    这就是他的父亲,叶孟秋。


    中过举人,当过一任知县,周游列国而归,见识非凡,手握族中大权数十年,积威甚重,虽现在是白苍苍,半截入土,族中诸多人也不敢少有异心!


    “父亲,我来吧!”跪坐的叶子凡,跪行二步,说着。


    又用玉盅倾水,静看茶叶舒展,只见茶色琥珀,满室茶香,宛似空谷之兰,恭谨奉上。


    喝着茶水,老人笑着:“此茶不错,半温时更是清冽沁人,可谓隐者香。”


    “父亲名满全郡,退隐青宅,与这隐者香正是名副其实,相得益彰。”


    叶孟秋听了,微微蹙眉,说着:“本家只能算是红宅,哪称得青宅,对外不可妄言。”


    “是,是!”叶子凡连连应着。


    老人也不以为意,随口和他聊了些族学的事,多是一些子孙辈的境况,一辈子风风雨雨的过来,到了老人这年岁,死亡召唤已是不远,最关心的也只有子孙延续了。


    一杯茶喝完,一段话说完,老人有些疲惫,丫鬟见着,连忙上前扶住。


    “父亲保重身体!”叶子凡见状也连忙过来搀扶,扶着叶孟秋坐在树下高一些的椅子上,退到一旁才继续说着:“父亲,现在我族中童子试的名额有限,今日我去叶青那里分说,本想此子年纪尚小,经义未通,想让此子过了今年再考,将这名额让与族中子弟,不想此子却多有不豫!”


    这些都是实话,只是巧妙省略了一些重要细节。


    叶子凡说着,看了看叶孟秋,见面沉似水,不显喜怒,不由心中一紧,知道自己所为亦不被老人所喜。


    但话一出口,就没有了退路,将接下来的话一股脑儿说着:“叶青本是支脉子弟,我主脉屡加关照与他,不想时至今日,此子却这样不识大体!”


    说着,将一个账本取过来,上面密密麻麻的全是族中弟子支出:“诸多族中弟子的支出银钱都在此处,叶青虽是支脉,也属我族弟子,支出银钱记录在内,不曾短缺半分。”


    叶孟秋微微点头示意,丫鬟就将账本接了过去,素手在老人面前一页页翻开,助其浏览。


    叶子凡恭敬地等候着,不敢作多余表情。


    叶青自幼父母双亡,的确靠着族中接济才得以过活,因读书消耗缘故,前前后后自主脉支出的银钱不下百两,虽不大,也不是小数字了。


    凡传世数百年大族,一族都有一族的规矩,叶家家大业大,养得起几个闲人,只是不识抬举,不听族规,就触犯了根本。


    当然叶青名下一百亩田,就不在这帐本上体现了。


    叶孟秋简单翻了翻账本,看不出喜怒,但知父莫如子,叶子凡心中已是大喜。


    这种情况,就说明了态度,族长并不会为这些小事生气,可只要去掉族长心里几分念旧的情分,叶青的童子试的资格,就岌岌可危了。


    叶孟秋沉默良久,说着:“这事关系到童子试的资格,各房有些争议也是正常,你是族内主事,一切要秉公行事,罢了,这事我自会处理,你且退下!”


    叶子凡听了大喜,压抑心中喜悦,不敢显出来,心知这是给叶青小儿留了余地,但实际上已使父亲心里不快,削了情分,当下说着:“是,父亲,孩儿这就告退!”


    说着,收起帐本缓缓退了下去。


    丫鬟关上顶楼木门之时,叶子凡这才向上看了眼,只见老人的身影,在火红的树下,透出了一分孤寂!


    “是错觉吧?”下得楼外楼,在花园游廊中行走时,叶子凡这才深吸一口气,又缓缓吐出,觉汗水已渗了出来。


    此事比预想中的顺利,一是亲疏有别,二是他上下打点,隐瞒下了叶青很有天赋的事实。


    当然这种英才是压不了多久,一旦被叶孟秋察知,以刚硬严厉风格,最厌恶这类隐瞒,责罚就会转到他身上。


    “但那时童子试已过,木已成舟,总不会剥夺自家孙子的出身,与这影响一辈子的命运相比,我受些责罚又算得了什么呢?”叶子凡低语着,想起了家中小儿子,自己是这个心态,父亲叶孟秋也是这样,真正的责罚又有几分呢?


    叶子凡有三子,大儿子已中了童生,但二儿子和三儿子却需要族里名额推荐,这两子年龄快过线了,而这次族中名额争夺激烈,只能挤掉叶青的名额,来成全他这小儿子了。


    相较下,纵交恶这侄儿,对方又能如何?


    不管怎么说,自己是家中主支,他是旁支,而下次又不是不给机会了,还给他支持就是……


    只要是明智点的,依然得吞下这口气来。


    计较已定,就安下心来。


    不知转过几重院落,闻几声鸟鸣,一只白鹭振翅而飞,领着年幼的小白鹭,静静地从天空滑过。


    叶子凡停下脚步,怔怔半晌。


    不知怎的,又想起了早上字字珠玉的答卷,自家小儿子无论怎么样也作不到这种程度,童子试再出几个这样英才,也不知道能不能中……


    “父亲,爷爷他……怎么说?”远远得传来急迫的声音,循声望去,自家的院子已在望。


    园门口,一仆人一丫鬟簇拥下,一个身量高长的年轻人迎了上来,和叶子凡的形容有些相像,正是幼子叶胜。


    叶子凡扫了眼,现他脸上挂着的黑脸圈,脸色就是一沉:“昨夜你又做甚去了!”


    青衣丫鬟听了,畏惧垂下头去,叶胜却讪讪说着:“有朋友相邀,诗会小聚,小聚!”


    “诗会小聚,哼,此次童子试,机会就给你了,也给我收收心!”叶子凡没有揭破他这说词,拂袖进了院子,眼前却闪过侄子沉稳的面孔,论文才,完全不是同一个年纪的人。


    “算了,想这样多又有何用?道门科举,不但讲究文才,还讲究气运,一个支脉子弟,终得靠主家支持,就算再老成又能如何?”


    叶子凡摇摇头,回望一眼摸着下巴的小儿子,暗自叹息一声,“儿啊,为父费尽了心思,还恶了族内人才,也只能为你做到这步了……”


    门前,在青衣丫鬟小声提醒下,叶胜总算品出了父亲话意,顿时喜形于色。


    叶胜转身对一个男仆说着:“去,给我那贤弟报个喜……你留在那面看着,不时回报,这几日别让他耍出什么事来!”


    这人躬身叉手,肃声应着:“是,胜公子!”


    随即躬身退下,青衣丫鬟掩嘴而笑:“嘻,公子何其苛也!”


    叶胜哼哼一声,仰注视着门上“虎啸园”三字,神色却略带些自得:“这你就不清楚了,算盘谁都会打,谋略时时都有,但再怎么算计,又怎敌得过大势呢……”


    “这叶族之中,我支才是大势!”


    青衣丫鬟听了,美眸顿时闪了闪,她是真心有些意外,心想这自家公子也不全是绣花枕头!


    叶胜说着,瞥了眼这丫鬟洗耳恭听,明眸皓齿,想起昨夜**,他心里又痒痒地来:“咳,汝敢胳膊往外拐,嘲笑于我,看我晚上不重重责罚于你!”


    “别,老爷还叫你温习功课呢!”


    “复习什么,又不是考秀才,不过是童子试,拿到了族内名额,再走个过场罢了,乖,亲一口先!


    “哎——”青衣丫鬟半推半就,美眸一沉,看着嬉笑的少爷,心里不由微微一怔,想起了昨天见着的青少爷。


    论才能刚毅,二者一看就大有区别,可这个世界上,并不是才能就行着。


    ……


    轻盈脚步声,将叶青自沉思中惊醒,抬头一看,见着门前的一道身影。


    “嘎吱”一声,门被推开,深秋阳光照射进来,让他觉得丝丝温暖,与此伴随,却是外面呼呼涌进的寒风。


    芊芊清丽面上带着寒气,转身关上了门,注视着叶青:“少爷,族里的老爷为难你了,这可怎么办呢?”


    说着就带上些的哭腔,这考取童子,一路考取秀才举人,是少爷父母的期望,也是她心里期望。


    “别怕,这事还难不到我!”叶青见她几乎哭泣,忙起身安慰着。


    这具身体读着经义史书,父母都去,平日里没少受族里弟兄欺负,跟着他的这丫鬟,拼命维护着他,他是看在眼中。












第四章吴铁子




    清晨阳光照在屋檐下,带着深秋温度,炊烟气息自院子外面一同飘了进来,人声隐隐。


    一段段记忆在识海的翻滚流淌,这些记忆有的来自未来,有的来自自己地球。


    这世界自己,十五岁与童子试擦肩而过,第二届名落孙山,第三届才中了童生,虽以后一路斩将夺旗,连连中得秀才举人,但这时,这个世界大劫已至,生灵涂炭。


    在这大劫,英雄辈起,风起云涌,而错失了时间的自己,却无力迎接时代潮流,三十岁陨命藏叶山庄。


    叶家全族七百九十一人,无一幸免。


    想到这里,叶青收回了目光,不在看着远去叔父的背影。


    童生是考取秀才前提,没有童生功名,就断绝了步入仙道的门径,因仙门接引有资质弟子,都只是在童生以上。


    这次童子试,万没有让步的道理,哪怕是与亲族血溅五步。


    “少爷,用饭吧!”


    收拾了心情的芊芊,记得了自己的责任,一会就端了过来一碟酱制小菜,两碗肉粥,香气扑鼻。


    这是按着叶青这两日的吩咐,他现在身体太虚,必须补起来,否则就算修习最上品的奠基道法,也会大打折扣。


    叶青接过筷子,随手一拂木凳,示意一起。


    芊芊默默坐下一起用饭,见着叶青虽用着饭,但脸色沉郁,不时似喜似悲,显是思考着,想问,到口又吞了下去。


    这几天,她敏锐的感觉到,少爷多了许多心思,不经意中,流露出让她惊怖的杀气和威严来。


    这种沉炼而淡漠的威严,她以前只有在刑曹官身上看见过。


    大族有着食不言规矩,两人没有多少交流,吃完后自是芊芊收拾碗筷。


    “我出去一下!”


    “好!”芊芊应了声,看着他出去,阳光照着她乌亮眼睛,让她的神情有些许恍惚。


    出了门,叶青径直前往后花园


    叶族在平寿县算是大户,叶府占地甚大,后花园道路蜿蜒,路径用青石铺就,两侧有着观赏用的青竹耸立着。


    现在是深秋,天朗气清,竹叶凋零,在道路上铺了厚厚一层,踩上去吱吱作响,还有一个人工的小山,高三十米,直至山顶,凉风吹拂,很是不错。


    再越过这小山,就是一条小溪蓄成湖泊,岸上有枝枝丫丫大树,夏日必是参天华盖,乘凉的好去处,只是现在是秋日,湖泊一带就显得清冷非常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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